林岫,女,1945年1月出生,浙江绍兴人。1967年7月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。现为中国新闻学院古典文学教授、北京大学中日诗歌比较研究会副会长、中国汉俳学会副会长、中国书协副主席、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、北京市文联副主席、北京市书协主席。
访谈背景
早就知道林岫的文字好,她的《紫竹斋艺话》读来长知识又有趣,相较一本正经说事,这“趣”大堪玩味;又听同事讲,林先生能说敢说,私下里就想,与林先生聊天应该很有意思。契机出现在林岫先生推出她的大型作品集《林岫诗书墨萃》时,我传真过去采访题目并电话联系,林先生爽快地答应了。不料,林先生实在太忙,中国书协成立25周年纪念活动、率“中国书协赴西部讲师团”国庆长假到甘肃定西讲学、“兰亭奖”、文代会、评选……林先生竟不得暇,从9月初到现在,近三个月的时间,林先生终于挤得一点空闲,写成访谈稿寄下。
毛羽(以下简称毛):有幸读到您刚出版的《林岫诗书墨萃》,翻开书,就看到您挥毫作书的照片,那沉思的神情打动了我,也感染了我的同事。这本书可以看作是您的花甲纪念吧?听说您不打算开研讨会,是吗?
林岫(以下简称林):是的。人逢花甲,出本集子,算是作个小结吧。去年六十岁了,感触很多,每月都写有一首感悟人生的七律诗,一年写了12首。第一首诗曰:“人生六十真非易,耳顺当知顺自然。幸得头颅尚顽固,何曾棱角任方圆。退藏犹解风前味,怀抱焉消塞上篇。往事思来纷若梦,分明历历未如烟。”回首与展望,很能表明我当上六十岁老太婆的心情。不打算开研讨会,是因为平时很少听到好话,忽然美言充耳,恐怕对我身心健康不利。以前出过三四本小集子,六十岁了,才出此大集子,没啥可张扬的。
毛:您在集前选辑的十五位前辈语录作为《师语精蕴》,这些教诲都很精辟,让人开卷得益。我看他人的作品集,似无此编排,这是您想表明对师长的感恩怀念之情吧?
林:是的。我受的传统教育是为师不可负弟子,从学不可忘师长,所以我选辑了前辈的32条语录,并在《编后小记》中写道:“冠‘师语精蕴’于集首,以陈思源感恩之意。”因曾经有机会亲聆书画老前辈教诲,又转益多师,故对我学艺成艺都帮助极大。这些老一辈艺术家严律于己,严诲于人,皆可为艺者楷模。他们讲过很多精辟的甘苦语,可看作书苑菜根谭,大都已写入我的《紫竹斋艺话》和《紫竹斋诗话》。这次辑选的32条语录是对我帮助最大,甚可终身受用的精蕴。有位南开老校友看到书之后打电话给我:你怎么把师长批评你的话都选进去了,有没有搞错?当然没有。以为只有褒扬的话最有用,那就错了。对艺者来说,最有震撼力的,能让你立足艺界、拓展眼界的,往往是那些虽不中听却确实能助你成才的棒喝。
毛:您认为与老前辈的交往中受到的最大教益是什么?
林:很难几句话说得清楚。我觉得最大的教益是知道如何做人为艺。他们的为人处世,在今天有的人看来,甚至不可思议,那却是我们中国传统文人的高标风范。例如他们昂首做人,有志气清骨,都坚信“德成而上,艺成而下”(汉戴圣《礼记》)为至理;他们惟论是非,不计利害;毕生为艺执著,待人挚诚;爱才教才,不问贵贱;实话实说,不会见风使舵,见人下菜碟;即使是多年的老朋友老领导,也可直言批评;即使在践踏文化、人格、尊严的岁月,他们为了尊严和人格,可以去担粪搓煤球,可以去自绝,但绝不会去说假话伤害他人。中国文明史久远非常,历代大艺术家终究不如历代的官吏多。这些能让我们后代子孙自豪的古今大艺术家,虽然不多,却使中华文化艺术代代灿烂辉煌。我认识的这些老前辈都不会走远,他们的教诲至今铭刻于心,时在耳畔。单单那个“惟论是非,不计利害”,就足够我肃然敬仰和学习一生了。所以,1976年深秋我从大兴安岭来北京时,看到劫难之余的老前辈们还如此泰然和宽厚,我如获顿悟,觉得我那八年吃的苦真的算不了什么。
毛:我知道您原本不愿意提及大学毕业后在大兴安岭劳动八年的事。去年换届前一封用心险恶的匿名信曾用此事来伤害您,您才公开了这段生活。您当时是如何考虑的?
林:抛开当时“打击一大片”的历史背景,换个角度来看,“发配”大兴安岭是一次磨练,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。当时“发配”是挨整,没什么丢脸,根本不存在什么“讳疾莫深”。在“文化大革命”的1968年初夏,我因“白专典型”等种种恶名,在南开大学被查抄宿舍,接受审查。8月下旬始许去大兴安岭劳动。在大兴安岭鄂伦春自治旗深山老林的瓦盆沟,我当过烧炉工、打枝桠工和检尺工,备尝人生五味。瓦盆沟,男工78人,女工则我一人。因为工人们的爱护和帮助,我不但掌握了技术和在零下40多度生存的本领,学会了坚强和面对,还真正懂得了爱和恨。八年的劳动生涯,刻骨铭心,让我终生难忘。伤痕的东西原本应该是深埋心底的。有人一定要揭,我何讳之有?权当作一次反思吧,但说无妨。没有大兴安岭,没有我今天。我以发配大兴安岭为自豪,谤言奈之何也。[1] | [2] | [3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