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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识王老伯敏先生至少也有20年了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,我因工作关系常去浙江美院(今中国美院),记得有一次王老正在写一篇关于黄公望《富春山居图》至今分藏海峡两岸的短文,我找到王老要这短文,就这样和王老认识了。后来我便时不时跑到王老府上,看王老作画,听王老谈诗,但多是来去匆匆,从不敢久留。我知道王老太忙了。他一生的著作有上千万字,你说王老的时间是何等宝贵。
在王老的书房半唐斋里,我看到了他编著的《中国绘画史》、《中国版画史》、《中国美术通史》及《中国古肖形印》、《中国画构图》、《李白杜甫论画诗散记》、《中国民间美术》等几十种专著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出版的《中国绘画史》,是一部系统地论述中国绘画发展且极具学术价值的专著,已被日本远藤光一教授译成日文在日本出版发行。这之后出版的《中国美术通史》(八卷本),又被评为“具有重大学术价值的美术史巨著”,并荣获国家级大奖———中国图书奖。特别是他的美术史论填补了我国乃至东方美术史研究的空白,为此他曾被国家授予“为发展我们文化艺术事业作出了贡献”的专家。当年书法大师沙孟海在见到王伯敏的三部美术史时大为吃惊,当即泼墨挥毫写下了“三史罕人王伯敏”七个大字以表敬意。其实,王老这些年里出“史”何止三种,前面出了三种,后面又出了《中国少数民族美术史》、《中国绘画通史》、《中国版画通史》等三种,如今他已是“六史罕人”了。
“半唐斋里人长乐,壁上云山枕上诗”
其实,王老不姓王,姓阮,他的亲生父亲叫阮仙全。阮家当年是浙江省黄岩县一个普通的雇农。王伯敏1924年就出生在黄岩。阮家穷,他一岁多一点就被卖给温岭城里王家。王家生活还算宽裕。他3岁那年,生父专程从黄岩来温岭看他,虽然当时他已长高了许多,养得白白胖胖,但生父心里却仍不是滋味,两眼噙着泪花,看他一会儿就又一声不响地回去了。到了6岁,王老就到温岭恒昌私塾接受启蒙教育,王伯敏这个名字就是私塾的先生给起的,一直用到今天。后来他到县立小学读书。在县立小学他爱上了画画,课余时间就照着一本《芥子园画谱》临摹,三临五摹,画兴越来越浓,画技也越来越好,他和同学合作的一幅《石夫人图》被校长看到了,校长大加赞赏,还给了他一个嘉奖。画画之外就是爱好古诗词,背诗经、背唐诗宋词、查诗韵、辨四声、学读二十四种音节,偶尔自己也学着写诗填词,13岁那年的诗作《登石牛岭》:“三月西城外,烟笼岭下川。石牛无个事,日日卧山巅。”曾在学校师生间传唱一时。王老的诗词功底就是那时打下的。
王老说他喜欢诗,喜欢“平平仄仄”、“盈盈汀汀”。他说:“读书、作画、看山到了会心时,诗句常常脱口而出。宋代有位诗人曾说:‘吟到老、改到老。’改诗之苦,惟有自己知道。有时胸中跳出一个字来,把诗改活了,那高兴劲也惟有自己才知道。”他说他特别喜欢在更深之时,冷月斜照之下,酌上一口苦茶,外静内定,思绪无穷,那是种颇有禅味的境界,常会不由自主吟出几首诗来。是的,王老的诗是在书画界出了大名的,当年沙孟海、诸乐三等老先生合作巨幅,画后题跋,内容通常由王老拟就,他根据画面和现场气氛,每每有点睛之笔,在这方面王老是很受同仁称道的。
“读书倦了画云山,落墨灯前不令闲,淡淡浓浓多是趣,小舟添在水湾湾。”1999年他出了一本《柏闽诗选》,收的是平日闲吟的一部分,包括论画、记游及起居400余首。
“写史要实,论理要明”
1942年2月,王老入上海美专西洋画系深造。在这所学校里他开始了美术史论研究,经过几十年坚持不懈的努力,终于成了本学科杰出的带头人。当然最让王老引为自豪的是他曾拜在艺术大师黄宾虹、徐悲鸿南北二虹(鸿)两位大师的门下,成了他们的得意门生,从而吸收了南北两地丰富的艺术营养,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断地向更高的山峰攀登。在不经意中他自己也成了艺坛之巨人。想起当初,也就是1947年12月8日,他在北平石附马胡同后宅35号徐悲鸿府上行跪拜大礼,正式成为大师的弟子时的情景,至今让他激动不已。他跟随徐悲鸿虽然只有一年半时间,但大师的风范学养却深深扎根在他心里,让他终生受用不尽。1952年他来到浙江美院,居住在栖霞岭,与黄宾虹为邻,又成了黄宾虹的关门弟子。黄宾虹送给他八个字:“写史要实,论理要明”。几十年来王老就是按照恩师送给他的这八字真言努力攀登的。几十年来,他坚持鸡鸣起读。他读书必备纸笔,一有心得便取笔记下。如今他记下的笔记卡片无数,但凡到过半唐斋的人无不对他那书似乱山堆叠、文稿盈篚满箱的情景留下深刻的印象。他十年前写下的那首《生日自况》中有两句诗“作画著书鬓未斑,煮茶夜坐自安闲”,这就是他平日的生活写照。
几十年来王老是既读万卷书,又行万里路,他遍历天下名山大川,名胜古迹,登长城、攀五岳、涉三峡、越河西走廊、沿丝绸之路、出塞外戈壁,凡是与绘画、与美学研究有关的地方,诸如拜城的克孜尔千佛洞、吐鲁番的高昌古城、敦煌的莫高窟及龙门、云冈等石窟,云南的大理,以至有丰富岩画的阴山、贺兰山、黑山左江等地,都留下了他的足迹。香港学者钱学文曾撰文说黄宾虹生前有弟子20余人,其中3人成就最丰:北京李可染,大黑山水,得之宾翁墨法;南京林散之,笔走龙蛇,绵里藏针,时人称草圣;杭州王伯敏,著作宏富,屡有创见,为当代著名的美术史家。这三位弟子,各呈其长。其实,王老不仅在美术史论方面有重大建树,他的画同样成就斐然。画坛巨匠潘天寿曾赞他“不仅专史,能诗又工画,实在难能可贵”。王老的画笔墨拙朴,浑厚华滋,且虚实结合,善藏善露,五色纷呈,气韵生动,特别是用水,很有独到之处。他的“凝水”、“铺水”和“水渍”等技法在美术界已产生很大影响。他所画竹石,挥写自然,气旺神畅,洗尽铅华,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盎然生机。
又有很久没去看望王老了,心中常在念叨他。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他参加西泠印社的活动,身体挺硬朗。那天我给王老的小儿子小川兄通了电话,小川兄告诉我,王老除了听力下降外,其他都很好。眼下他正主持编写《黄宾虹全集》,这套全集共有十多卷,是国家“十五”计划重点出版物……我听了心里又激动起来,这位八十老人不仅学术上已取得巨大的成就,而且一家17口有6个教授、三个博士,方方面面都可谓功德圆满了,可是他自己却仍不满足,仍在修炼、仍在攀登,怎么能不让我等后来者感动呢。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 (2005年04月28日 第七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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杏花香飘人家(中国画)
王伯敏 |